李幺傻 著
云南人民出版社
作者在媒体从业十年,做过无数次暗访。本书通过暗访乞丐、妓女、血奴、酒托、代孕等群体,为人们呈现了这些“非主流”的光怪陆离的生存状态,读来令人感慨与震撼。
7因是万能输血者,O型血的血奴卖血最多
上期回顾:照一张照片,洗成6张,就变成了6个人,出生在全国各地不同的地方,叫着6个不同的名字。
一
下午,六张身份证办好了。每张身份证上都是同样的一张我的照片,而名字不同,出生地址不同,身份证号码也不同。我捧着这些身份证,惊讶万分。
我曾经办理过身份证,专门回到了我工作过的、户籍所在地的那个小县城,我拍摄了照片,然后警察把照片和相关资料输送到电脑中,这些资料会传送到省城公安厅,每个人的身份证要由省级公安部门查验,然后由他们统一制作,并传输上网,再下发。这样,你拿着身份证,走到全国各地,只要在网上查找,就能找到你的相关信息。我是在三个月后才在小县城领到了自己的身份证,而在这里,两个小时内就能办好身份证。
身份证代表着自己的身份,也有自己历史的相关记录。网上追逃,只要输入身份证号码,就能找到犯罪事实。我们经常坐火车的时候,会在进站口看到警察拦住旅客,查验身份证,然后在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上面输入姓名或者身份证号码,这样就能很快看到相关信息。这些都必须是真身份证,而假身份证就无法查找了。
在现代社会里,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,出门住宿需要身份证,领取邮件需要身份证,办银行卡需要身份证,买房结婚需要身份证……有的假证办得确实精密,能够蒙骗一些工作人员,在银行开户,领取邮件。还有的罪犯依靠一张假证,改名换姓,逃脱罪责。我曾采访过的网上逃犯,办了一张假身份证,变换姓名,学习厨师手艺,后来在大酒店里做厨头,居然成了百万富翁。还有一位男子,潜逃后,另办一张身份证,从事IT,几年里也挣到了万贯家产。但是,法网恢恢,这两个逃犯最后都被抓获了。后来我觉得他们太不值了,既然有这么聪明的脑瓜,这么好的潜质,为什么要去犯罪呢?走正当之路,不是仅仅几年就炼成了百万富翁吗?
他们的假证确实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,要不,他们也不会蒙混几年才被抓获。但是,我手中的这六张身份证,质地低劣,又脆又薄,一看就知道是假的。此前此后,我都暗访过假证贩子,一张身份证收费50元,这是第一代身份证。第二代身份证则收费100元,贩子们说第二代身份证要做防伪标识。而我手中的这六张身份证,收费只要30元,每张5元。穿着西装的假证老板说,这是这里的“官价”,他从中取利。
临出门的时候,西装给了我一张名片,他的名片印刷非常精美,拿在手中,手感远远胜过我的假身份证。名片上面印着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/某某省某某县/某某乡某某村某某商店/环球办证中心CEO/高XX。”
那一年,中国企业为了和世界接轨,很多称谓都改成了国际惯用称谓。那一年,也正是CEO开始猖狂运用的年代,它本来是指首席执行官(ChiefExecutiveOfficer,缩写CEO),又称作行政总裁、总经理或最高执行长。这一称谓进入中国后,就变了味。我曾经收到过不下十张名片,上面都有CEO,有的是烟酒店的店主,有的是杂货店老板,还有的就是一个杀猪的……这样的名片让人啼笑皆非。
二
三轮车将我拉到居住地的时候,已经是黄昏了,远山近水,静默无语,树影疏淡,炊烟袅袅,高高的天空中,有几只鸟的翅翼无声划过,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幅水墨画一样美丽,然而,没有人知道这里掩藏的血腥罪恶。
我回到房间,看到同寝室的四个人都在,他们刚刚吃过晚饭,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铺上,有的用手指抠着脚趾甲;有的无神地望着门外;有的用手掌在干瘦的身上揉搓,一搓就会掉下一层垢甲;还有一个和我床铺挨着的,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他好像很有心思。
我刚在自己的铺位上坐稳,血头肉瘤就走过来了。他站在门口,他不屑于走进这间散发着异味的房间,他指着我说:“89号,明天你上班。”说完,他就离开了。我的编号是89号。在这里,血头称呼每个血奴都不用名字,都是用编号或者外号,就像囚犯一样。
抠脚趾甲的停止了动作,右手食指仍然做出一个勺子的形状,他问我:“你是什么血型?”
我说:“O型。”
勺子说:“我也是O型,明天一块去。”
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做《白求恩大夫》,说的是八路军伤员需要输血,白求恩让抽自己的血,他说:“我是O型血,万能输血者。”从那时候开始,我知道了这种血型可以给所有血型的人输血。在这里,O型血的血奴卖血最多。
勺子说:“我一月要卖血十几次,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证。”他挽起胳膊,让我看他两条手臂上的针眼。手臂上,针眼密密麻麻,就像是包了一层纱布。
我问:“你隔一天就去卖血,护士难道认不出来你?”
勺子轻蔑地垂下嘴巴,嘲笑着我说:“你真是一个书呆子,谁管谁呀?只要你愿意卖,他们巴不得买。400毫升血只给我们200块钱,你知道他们卖给受伤需要输血的人,会要多少钱啊?一倍还不止!”
我说:“即然这样,还办什么假身份证?浪费我们的钱。”
搓着身体的那个人接过话来说:“身份证是聋子的耳朵,样子货。”害怕我听不懂,他又说:“血站的人总得给上面一个交代,要检查的时候,看到这个身份证的人一月只卖了一次血,他们也说得过去。”
望着门外的那个人,一直一言不发,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一个聋哑人。每当需要他卖血的时候,血头拉起他的胳膊,手指戳在他的血管上,他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意思,跟着别人上车了。
在这里,每天黄昏的时候,血头都会出现在这些房间门口,通知第二天哪种血型的人去卖血。而血头的消息来源,则是血霸。血霸的信息则来自于那些血站。血站会在当天收完血后不久,就电话通知血霸,第二天会需要什么血型的血。那时候,手机还是一个稀罕物件,有手机的人都是大款,血霸们都是大款,所以他们都有手机。大款喜欢上街打手机,越是在人多的地方,越要打手机。大款边打手机边散步,成了那时候大街上的一道独特景观。那时候的手机像块砖头一样沉重,比对讲机还要大几倍,拿在手中招摇过市,倍儿有面子!血霸们不仅仅有一个手机,而是有好几个,他们喜欢把手机挂在腰间,挂成一排,像挂着一排手榴弹,他们这样从大街上走过来,腰悬一排手榴弹,那种得意的神情和场景,让很多人多年后还能记起来。
抽烟的那个人少言寡语,一副很愁苦的样子,勺子说:“来新人了,发一支烟嘛!”他缓慢地从口袋里抽出烟盒,哆哆嗦嗦地弹出几根,很不情愿地给了我们一人一根。我看到这种香烟仅仅两元五角一盒,在附近的商店里都有卖。这种劣质香烟也是血奴们最常抽的一种香烟。
勺子抽完香烟后,从席子下面摸出了一个小瓶,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,仰头吞了下去。
我想,莫非勺子有病?有病怎么能卖血?这种病血能够检查出来吗?血站会收病血吗? (本文来源:新华报业网-扬子晚报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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